黎十四之下辈子一定更

“大家伙儿晚上好啊，今儿咱们推出的是这一款锅巴……”凭借这几天的上手适应，马佳已经能轻车熟路地开播直指中心。在开播前几分钟往往是人最少的时候，也不用太过卖力气。只是当他在拆封包装的间隙抬头抽空扫一眼弹幕消息，二两大头菜的id进入直播间消息依旧准时地报了到。

 

马佳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这小祖宗显然不是来随手给人找麻烦的。谁找人麻烦能天天这么准时准点蹲着的？依他看啊，这就是当代社会小青年没有明确目标在人生迷途中寻找不到方向后的取乐方式之一。用俗话说，就是闲得。马佳又想起了他俩上一次在电话里的“交锋”，越发觉得自己身为一个人民警察——虽然现在正在人民群众眼前艰难地对付锅巴的包装——是有这个义务去给迷途小孩儿点一点迷津的。

 

——更多的原因的可能是在这个冷清的直播间直播属实有点像独角戏了。

 

今天只有信息部准备值夜班的蔡尧陪他开播。年轻人一早看出了他佳哥今日收获颇少，已经靠在椅子上打起了盹。马佳瞄见了也不叫他，一边执着地拆包装一边放轻动作，顺口也就和直播间里现在唯一会给他回应的老熟人大头菜聊起了天。

 

“这二两大头菜又来了。小孩儿整天搁我这儿搅和都不上课的吗？”

 

［二两大头菜］：你怎么知道我是学生？

 

“猜的。你这叫不打自招。”

 

蔡程昱手指短暂地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从床上爬起来，盘腿掏出了耳机塞进耳朵里。

 

［二两大头菜］：隔离期，整天没事干

［二两大头菜］：偶然刷到你，突然想吃锅巴了

［二两大头菜］：你这直播间人也太少了

 

似乎是觉得自己最后一句话有点伤人小老板的心。蔡程昱双指并用连忙加上了一句。

 

［二两大头菜］：我这是给你增加热度，怎么能叫搅和呢。

 

“哟，那还真谢谢你。”马佳放过了那个怎么拆都不规整的包装，干脆对着弹幕框叉着手聊天，“你都能看出来我这直播间人少，那看来是真的没什么人了。”

 

［二两大头菜］：你这么信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们年轻人不就喜欢看这些个直播吗，看多了就有经验了。再说了，有没有人不消你说我自己心里也有数。”

 

［二两大头菜］：那是因为你直播方式有问题

 

这句话真是戳到了点子上，马佳登时来了兴趣。王晰给他临时找的培训员平日里也就顶多自己拍拍vlog，一行人一开始以为直播不是什么难事儿，但真的开始实验了，才发现说话是一门艺术，对着空无一人的直播间说话更是一种艺术。也亏得多年被社区大妈都夸态度好会说话的马佳天赋异禀，硬生生把这活儿扛了下来。但要想真的到达那种水平，他自觉还是不够。为了表现得求学心理不那么明显，马佳佯作不在意：“问题？那你给说说有什么问题？”

 

［二两大头菜］：首先吧你这个形象

 

马佳自我审视了一番。

 

［二两大头菜］：还说的过去。

 

废话。马佳在心底摸了把脸。他这形象可是军营里打出来的铁，往哪一坐一站都是他们局里门面的旗，端端正正的松。一开始直播的时候还因为坐得太规整了被王晰点出问题所在：这看起来不像个带货的，像脸上写着反诈骗宣传的。那之后马佳才开始把背压下来，撑着自己双膝营造一种被生活重担压垮的小企业商贩形象来。

 

［二两大头菜］：所以啊，你不念弹幕的时候总低着头都不露脸，100分直接拉下去50

 

马佳看着弹幕，挑了挑眉：“合着我这形象占分比重这么高呢。”

 

蔡程昱盘腿盘累了，换了个姿势继续打道。

 

［二两大头菜］：还有啊，人家主播动不动就整个什么限时抢购活动。你这儿就老老实实卖一个锅巴三百年一样的价，没有吸引力。

 

这点马佳就不服气了。直播间就喜欢搞这个降价限时大甩卖为噱头，实际上人民群众是不是真的需要这个东西他们自有定夺。你说一个东西，你好好卖不就成了，还整天这边弄个满两百减三十，那边满三百减五十。人凑凑合合一看购物车，一百九。再凑凑合合一看，两百九。当年数学老师都没这么折磨人的，整个购物都快整出奥数题了。

 

于是人民警察立刻反击：“价格定死是因为它确实就这个价。有没有吸引力要靠它自己——你刚不还说想吃锅巴呢么。”

 

蔡程昱被噎了一瞬。看着屏幕里后仰靠在座椅上笑得有些得意的主播好胜心欻欻往上升。

 

［二两大头菜］：那就是你没吸引力

 

……这小孩，说不过人怎么还人身攻击呢。马佳嘶了一声。刚准备对这个闲的没事干的青年展开思想教育，信息栏就开始连续地弹出有人进入直播间的消息。

 

另一边蔡程昱逞了嘴舌之快以后还是手指一动，把直播间分享到了自己的班群，打断了群里聊得正火热的一帮追星女孩们的共鸣，配字：来看帅哥。

 

网络信息传播的速度仅次于谣言。

 

马佳看着突然热闹起来的直播间还没有摸明白状况。一低头就看见了熟悉的id邀功似的发言。

 

［二两大头菜］：看见没，这是我的吸引力

 

马佳拎起拆一半的锅巴准备开工，忍不住摇摇头发笑：“行啊，那我吸引你不就得了呗。”

 

蔡程昱把手机反扣在床单上。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声音莫名有些意动。耳机音效好这时候就体现得淋漓尽致。马佳在介绍产品时动不动发出来的沉吟鼻音总会震得他耳根发痒。他想伸手把耳机摘下来，最后也只是挠了挠耳根。随后迟钝地产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紧张情绪。不是，这人，这主播，说话怎么这么随便呢。虽然确实意思明确，也就是一句玩笑话，但给这人带着笑说出来总有一种耍流氓的既视感。蔡程昱心想白瞎了你长这么一副浓眉大眼邻家好哥哥形象。

 

“……对，锅巴有三种口味。麻辣的，葱香的，还有一款蟹黄的……”

 

蔡程昱想了想，又拿起手机。

 

［二两大头菜］：有老干妈味的吗

 

……完了。马佳扫了一眼他的问题，总觉得他带着杀气。

 

“没有啊。我们这个锅巴没有老干妈味的，但你可以夹着老干妈吃。”

 

弹幕嘻嘻哈哈笑开，开始有更多的人陆陆续续发出弹幕。其间不免夹杂着“主播确实好帅”之类的言论。马佳拿着锅巴道了谢，眼睛一瞥。

 

“……锅巴型号多大……你是问锅巴大小吗？”马佳看了看手里的锅巴对着镜头比划了一下，“一口一个，多大你可以对着自己嘴巴量量……锅巴有一米八乘两米三的吗……诶呀你这个需求，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咱们这锅巴可不兴当床垫啊……”

 

［二两大头菜］：主播是做什么工作的

 

马佳感觉自己的血压又开始往上走了：“主播是做什么的……可能不太明显，但是主播确实是在卖锅巴，三种味道的锅巴，现在明白了吗……不说看不出来这是锅巴是吧。”

 

［二两大头菜］：主播能露脸吗

 

“我露了，露了！脸在这儿呢，锅巴太抢镜了是吧……主播生日快乐……谢谢你啊，但我生日没到啊，不是今天啊，不是今天……主播身上衣服卖吗……衣服不卖，主要是卖锅巴，你衣服买回去嘬上面的锅巴粉吗……锅巴咬人吗……不会，啊，这个不会，你可以咬它……主播咬人吗……诶呀……”

 

马佳哭笑不得往后面一靠。刚好看见蔡尧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捂着脸憋笑。

 

蔡程昱往下一滑，半躺在床上看着屏幕里开始怀疑人生的主播，指尖在手机边框上敲了敲随后舔了舔下唇，果断点开购物车下单了三十份锅巴。

 

直播结束。马佳刚松一口气，蔡尧就站了起来：“佳哥，来了。”

 

马佳立马起身，一扫脸上的疲态，走到蔡尧身后去看弹出新消息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直播号的私信界面，里面赫然多了一个陌生信息，点开以后的问话马佳简直不能再熟悉：您好，鉴于您的直播间反馈情况，您已被认定为潜力主播……

 

马佳拍了拍蔡尧的背示意绷紧渔线，随后拨通了王晰电话：“成了。”

 

……

 

蔡程昱已经快七天没蹲到锅巴直播了。他去购买页面看了一下，快递迟迟未发，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本来准备退款，但一想到那个带货主播拆包装都费劲的样子还是决定再等等。等着等着就等到了隔离期结束——今天上午他就可以退掉隔离房间拎着行李返校了。也亏得他快递收件地点填的是学校。蔡程昱一边收拾箱子一边想，如果客服也是那个主播的话，就这发货速度一定得好好说道说道他。

 

把自己裹在羽绒服里老老实实戴好口罩的蔡程昱乘电梯到达一楼。在登记处和登记人员确认信息完毕，刚踏上大厅门外的瓷砖，一声响亮的呼喊声就从他背后传来。

 

蔡程昱回头，看见登记人员朝他挥了挥手，随后指了指身边身着警服的一个人：“警察找你！”

 

他只能背着包推着箱子又走回去。发现那名警员正在翻看登记表——似乎正是写着自己的那页。苍天可鉴，他一个优秀的坚定不移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好青年这十四天和这十四天前可什么坏事都没做过——

 

“你就是蔡程昱？”

 

……声音好耳熟。蔡程昱点了点头，透过口罩呼出一口热气来。那名警员似乎有些讶异于他的年轻，随后让了让身子，指了指身后的七八箱锅巴：“这些都是你订的？”

 

蔡程昱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直勾勾盯着那个警员，却从他露出来的眼睛里看见了戏谑味道，发现自己被打量也全然不恼，反而上前一步。蔡程昱下意识想退后，没来得及，那股熟悉又震得让他耳根发麻的声音就响在了耳畔——

 

他听见他说：“现在你知道主播是做什么工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