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十四之下辈子一定更

蔡程昱端坐在餐桌前，眼也不眨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马佳，迟来地想到这算是他的第一次网友会面。至于这整件事的起源经过结果——他是压根没能想到自己这千百年不看直播带货视频的闭着眼都能挑到反诈警——以至于现在还有些怀疑是不是早上还没睡醒。

马佳正在看菜单，两个人虽然没有说话气氛却也不尴尬。隔着屏幕看确不如亲眼看实在。冬天正午的阳光也毒烈不到哪里去，所以两个人选的靠窗位置刚好被笼罩在暖洋洋的温度下。马佳脱掉了警帽，阳光就以他的鼻梁为分界，将一半脸染上了暖光，衬得另一半脸有些军人性质的严肃。他坐得板正，腰脊挺直，跟直播间里的带货主播形同两人。蔡程昱看着看着就有些出神，心想这么纯正的一脸正气，去带货锅巴属实有点噎了。

这边正想着就和抬头的马佳对视了个正着。蔡程昱一紧张手也不知道往哪放，还是在马佳好声好气地提醒下才反应回来他俩是来吃中饭的，他手旁还有一份菜单等着他点菜呢。好在两个人口味都差不多，在点菜上没什么意见相左，三小炒一汤一份油爆虾，整得属实花花绿绿看得人胃口大开。

说吃饭当然不是真的只吃饭。马佳表明了这次来意：因为有蔡程昱的无意帮助打掩护，他们成功地捕捉到了诈骗团伙。所以对于这次帮助，反诈局呢准备给他寄一面锦旗。他就是来询问寄送信息的，得知道具体是寄去哪个院部班级——顺便，他也很想见见这个二两大头菜到底是何许人也。

蔡程昱一听到这个id耳尖就迅速红了。天知道他会跟一个警察侃了那么老久，还教他怎么带货。登时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马佳被他这副模样逗乐，心说小孩就是小孩，也就网络上口不择问，现实生活里还是很可爱的。你看看，这不就是一个典型的祖国的花朵，明儿的小太阳吗。看那小眼神四下乱窜得，压根跟二两大头菜哭笑不得的问话完全不是一个级别。想是这么想，马佳表面上却一点也不露，还适当地表现出和蔼的邻家大哥哥形象，让他不要紧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蔡程昱在座位上扭了扭，一直搭在腿上的手捏了捏膝盖：“真的吗？”

马佳自信点头。

“那……诈骗团伙是干嘛的？”

马佳把到嘴边的“是诈骗的”给咽了下去。脸被桌子上热菜冒出的蒸汽遮了大半，配上欲言又止的模样活生生一副石化了的雕塑样——他这会儿终于察觉到二两大头菜先生可能确实不是来踩点找茬的，小孩儿本身可能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蔡程昱也觉着自己这么问好像有点废话嫌疑了。刚准备解释就见马佳双手抵住下巴，颇为认真地开口，给他讲解了近来直播行业遭遇的“流量骗局”，甚至还用筷子沾了水，在桌面上给他大概画了图例，解释了一下诈骗团伙具体操作的过程途径。

不得不说，这会儿的气势可就跟带货完全不一样了。蔡程昱听着听着就不由自主跟着挺直了背脊，总觉得面前这个人跟带自己毕业论文的老师有的一拼。然而，是个学生可能都躲不过开小差这茬，很快，蔡程昱就被这种暖洋洋的温度，冒着蒸汽的视线和悦耳沉稳的声音给带跑偏了。一股子从小腹涌上来的倦意和舒适感爬满了全身。要是非要拿什么东西比喻，他感觉他现在就像是给顺了毛撸得正舒服的长毛猫，除了晒着太阳就剩下了一件舒服事儿——发呆。

发了呆的蔡程昱手闲不住地去摸餐具，意识停留在一个舒适又惬意区域。好像在听又好像不在听，马佳说的话他好像过了一遍脑子又好像转头就飘了出去。然而这种极尽放松的状态猛地被打破，蔡程昱被突然捏住了手腕，吓得浑身一颤。抬头就看见马佳露出了仿佛在回答他主播是做什么工作问题的表情，他示意了一下距离蔡程昱指尖不超过一厘米还在冒热气的铁锅把手，用蔡程昱熟悉的腔调叹了口气：“小祖宗诶，手下留情——这玩意可是滚烫的……”

蔡程昱看看他又看看锅。被捏住的手腕反而像被锅把烫到了，瑟缩了一下抽了回去。

一顿饭终归有吃完的时候。蔡程昱看着马佳起身去买单，又看了看基本上堆在对面的虾壳——马佳说他剥虾有技巧，又快剥得又全，原本只是演示一下，不知道怎么就演变成了他来剥虾，蔡程昱吃——这真是奇了怪了，从来没有哪天时间像现在过得这么快过，居然让他产生出不舍来。就像外面快要暗下来的天，光是看着就觉得跟温暖搭不上边。而马佳此行主要目的就是询问锦旗和给他送锅巴，附带一个个人名义的请他吃饭。现在三个目的都结束了，他俩也该各走各道，各奔东西了。

蔡程昱坐在原位看着马佳结账后又坐了回来。明明从见面伊始到整个相处过程都觉得自然顺畅的两人，临到离别的时候反而都显出了那么一点不擅长来。马佳摸了三次鼻子都没能把话头提起来，而蔡程昱捏着手机，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做点什么。

最后到底是马佳有命令在身，不得不到点要走。蔡程昱一边点头一边接话再见，可在人走了没五步后又开口把他叫住。敞着羽绒服追出了饭店，像是搁冰天雪地里冻得忘了话，捏着手机呃了老半天也没能把话呃出来。

马佳终于笑出声，问：“还有什么事啊，小同志？”

蔡程昱灵机一动，如获大赦。立马把手机递了出去：“同志，”他喘出一口雪白的呼吸，“你帮我下载个反诈中心呗？”

“……”

马佳当然不会推辞。而顺道给个联系方式加个好友的要求，也就更不能推辞了。

……

蔡程昱是被闹铃叫醒的。一看时间，七点半。果然，手机页面上早已经开始陆续蹦出来今日任务大览了。他伸个懒腰晃晃悠悠起床洗漱，刚趿拉着拖鞋离开洗漱间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奶香——厨房里有人，投在门上打出一片晃动的阴影。蔡程昱打开冰箱薅出昨晚上剩的饼，先不由分说啃了两口垫垫胃，随即口齿不清地控诉。

“你又把我闹铃往后调了半小时——”

厨房门被拉开，穿戴整整齐齐的马佳端着盘子和热牛奶出来，把围裙随手往冰箱上一放，下一秒没收了冰凉的饼，转而提溜着小孩儿去吃煎鸡蛋去：“是，我干的。多睡半小时怎么了。省得来厨房添乱。”

蔡程昱就着盘子咬了一口煎鸡蛋，给烫得没回上嘴，比划了个暂停手势连忙灌了口温热的牛奶这才把话接上：“诶，佳哥。帮忙的心我确实是有的。我要是狠起来，也是能煎出这么漂亮的鸡蛋的。”

“你上次这么说的时候还是上次。接着就把盐当糖放了。”

“严谨一点。我那是把盐当细糖放了。”

马佳把手里温热的牛奶加到他杯子里，面不改色：“那下次记得自己把自己的产品吃掉，别什么困难都叫警察同志解决。”

“晰哥怎么评价？”

“说你做的很好，让我警告你下次别做了。”马佳话还没说完蔡程昱就笑得前仰后合，连带着马佳也心情颇好。只有远在局里的王晰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今天任务看见了吧，小蔡同志。”马佳指了指通讯用的手机，“拍个宣传反诈骗的视频，咱们可就靠你了。”

蔡程昱笑得卖乖：“不能吧，哥。我怎么记得有人直播做得可好了呢？”

半年前的团伙诈骗案，马佳按照指示当了几天的主播，也就是那时候摊上这么一个小祖宗。自从有了联系方式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每天两三次通话已经是常态，从生活日常的反诈小知识聊到了生活日常，小孩手机里劳他下载的反诈APP甚至没有时间打开过——但也一直没有卸掉。马佳没想到的是兜兜转转半年过去，竟然让小孩儿顺着摸了过来，考上了辅警，现在正被安排在他们局里做媒体宣传相关文职工作。

马佳可不打算让他躲过去，立马目不斜视跟着应了一声：“是哦，诶，当年是谁搁哪儿妨碍公务尽问我些傻问题的来着。还问我是做什么工作的——”

“错了，哥，我错了。”蔡程昱立马伸手拉他衣袖，试图堵住话题，“咱能不能别提这茬了。”

要说蔡程昱此生最后悔的事儿必然要算上当年不懂事儿去拐马佳那几句。现在回头再看那真是耗子去薅猫——玩大发了。

“不聊当年勇了啊？”马佳乐了一句。

“不聊了不聊了。”蔡程昱自认吃亏，摸摸鼻子补充到，“世事难料是不是。我也没想到我会跟锅巴老板同居，还住一……”剩下的话被锅巴老板本人堵了回去，蔡程昱被捏着后颈薅进了电梯，垂死挣扎挤出来一句电梯内部禁止斗殴。

除了闹得嫌热，人还是全须全尾地下了电梯。两个人早就习惯了步行上班，刚好能一起在走一段不短不长的路当运动——一般都是从行人较多的东门出发。蔡程昱双手插在兜里，手肘贴着马佳的手肘跟着他的速度走。总觉着被清早的阳光一照，整个人暖和得像一朵云，只差一阵清凉的风就能飘到天上去。而马佳早就对他走着走着开始发呆的行为见怪不怪——蔡程昱在他身边没事的时候总容易陷入一个舒适状态开始发呆。两个人都有休假的时候他甚至能靠着他啥也不干呆一天，还不觉得无聊。蔡程昱说这是看直播后遗症，仅针对突然消失的主播和让他吃了三个月的锅巴造成的创伤弥补——对此马佳回复道，挺好的，因为案子破得太快你那时候要是在局里还能再跟着吃五个月锅巴。

然而还没走出小区多远，路边一个接电话的中年人突然引起了他们注意——

“中奖？什么中奖。”

蔡程昱看了看马佳，马佳看回蔡程昱。在短暂的对峙中蔡程昱甘拜下风，清了清嗓子一拉外套，露出里面合身的警服来。他把衣服搭在马佳手里，往前走了三大步。面对将目光投过来的中年人挺了挺腰杆，眼角一瞥在旁边等待的马佳，掷地有声地开口，他说：

“请等一下同志——你下载反诈中心APP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