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精

即兴表演(二)

王晰先拿了车钥匙,去地下车库把他常用的车提了出来。周深一早就站在了彩灯闪烁的门口,半张脸都埋在羽绒服里,两只手捧着手机在按键上戳来戳去。王晰摁了两下车喇叭,随后把车窗摇了下来示意他上副驾。

 

他没说要去哪,周深居然也不问。老老实实系了安全带就把双手放在膝盖上,规整得像是在上课。王晰指尖在方向盘上点了两下,偏头问他:“往哪走?”

 

“……哈?”

 

“你家。”王晰有点好笑,“小朋友,你都不知道去哪就敢上车?”

 

周深信誓旦旦举起了手机,屏幕在王晰面前闪了一下:“老板给我发消息,让我今天先跟着你……我寻思应该是去打夜工……吧。”

 

“打夜工?”王晰点了点头,心说真有你的,凌晨一点打夜工,去跟猫头鹰抢活儿干吗。周深口里的老板当然不是徐三,这家伙精贼,对外的一切联系都是手下招来的名义老板,负责帮他处理这些小事——很显然,这种兼职人员就不在他的直线管辖范围内,例如王晰只需刷个脸,就可以提货似的带人走了……“第一天上班吧你。这么信任你老板,也不怕他直接把你卖了?”

 

“不能吧哥,我看你也不缺钱啊……再说了,现在是法治社会。”

 

王晰扫了一眼他一直摁在紧急按键上的手,觉着有道理。随即一个起步,直接朝着街道尽头驶去。周深被带得噎了一下,话音一转:“诶,咱们去哪啊。”

 

“你要再不给导航输入位置我就带你去给猫头鹰打夜工。”王晰看了眼后视镜,“再不走超时了,罚单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车谁的算谁的。”

 

王晰给噎了一句,心想这小孩居然还挺不见外,瞥见他输入的地址开头是东城两字,非常意外地挑了挑眉尖,心底的算盘立马开始啪啪作响。只不过他这一开始合计想问题车内就完全安静了下去,除了导航无感情的女声提醒哪个路口要转弯之外,多余的声响只剩下了深夜轮胎在街道上呼啸过的杂音。皮肤都可以感知的尴尬在车厢内蔓延开,就连一向沉稳的王晰也被这股子奇怪的氛围整得浑身不自在,脑子里构想一半的计划被打乱,多余的专注力全不由自主地放在了从输入地点后就再没吱声的副驾驶座位上。

 

“你……”王晰开口,声音低得像是从涧底回荡上来的。周深偏过头,放下手机,只能看见王晰无表情的侧脸,“你们大学生都这么努力的吗,整这大晚上的还兼职呢。就那地方,鱼龙混杂的,你这小身板也不怕给人搡散了架了?”

 

这纯属于没话找话了。王晰深知每个人的不易,这么说让他听起来像个老妈子似的。而实际上他会注意到周深也确实是有点身为年长者突然的心软,虽然更多的是因为那股子无助突然刺伤了他自己——这会让他想到才开始进行卧底身份的那头几个月,夜夜睡不好觉,窗外有麻雀飞过去他都能惊醒。他就像站在一片浮冰之上,谁也不知道这块冰什么时候碎,亦或者什么时候撞上暗礁,而他只能全凭自己的经验摸索方向,在迷雾里寻找登岸的可能性。他也会觉得孤独,像是沉在海底的鲸,一直在试图发出别人无法捕捉到的讯息。他还要小心避免这些讯息招来的不是同伴,而是鲨群。长年的高压和伪装让他疲惫不堪,以至于他这个原先办公室都不会有打火机的人已经养成了点燃一根烟不抽却用它定神的习惯。

 

“生活嘛。”果不其然,周深似是漫不经心地回复了一句,随即掰着指头数了起来,“这儿兼职是晚上十点到凌晨三点,其他的兼职哪有这段时间的。这不刚好跟白天岔开我才来的。”

 

“三点结束?那之后呢?”

 

“休息啊。老板会提供员工休息场地,我就在那儿趴一会儿就成。等天亮了公交通了,再坐车回去。诶对了,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家不在附近的。”

 

王晰顿了一下,把直觉两个字咽了回去,瞥他一眼这才开口:“常识。我不觉得能在那块地儿租房或者有房的人还要去那儿当服务员……”

 

周深悻悻收了音,没料到是这么个浅显的原因,他又点开手机在上面戳了起来。王晰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没打算看清屏幕上的内容,却捕捉到了旁边人一闪而过的笑。王晰嘴上话头没止,斟酌了一下才继续道:“我看你年纪小,也就今天顺带帮你一把。能换个兼职就换知道吗。小孩儿怎么都没点安全忧患意识。”

 

周深猛地抬头:“我哪里没有安全忧患意识?”

 

“你把你家地址都输入我车导里了你有啥忧患意识?”

 

周深没接这句话,反而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王晰面不改色地看着路况,饶是再怎么想忽略也拦不住那股子探究的目光作祟,终于在佯做没有察觉失败后轻啧了一声:“怎么了?”

 

“哥,不知当讲不当讲。你试图搭讪的方式真的好尴尬。”

 

“……”王晰决定到地点立马把这倒霉孩子扔下车,且在此之前一句废话都不再说。

 

“还有啊,谁小朋友了。”周深反而把话匣子打开了。他探了探身,往王晰那边凑近了三分,指着自己的脸认真道,“我早大学毕业了。这叫看着年轻。咱俩都是能当叔的年纪……”

 

“打住,我可还没到当叔的年纪啊。”

 

“是,哥你刚刚那表现确实不像叔,像老m……”

 

周深妈字还没吐完整,被王晰一个加速给吓憋了回去。王晰游刃有余地驶过一个急转弯,在副驾驶座发出哀嚎的背景音乐中心情非常好地回复:“诶呦,风儿有点大了——听不太清。”

 

东城离得不算近,却也不至于跨遍整个市中心那么远。王晰把车慢速驶进一条窄巷弯道,看见了街道两旁密集的店铺招牌。深夜自然是都关了门的,但仅从街道上留下的污渍和痕迹来看,白天必然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东城之所以叫东城,一是因为在市中心东边,二是因为这里还保留着古建筑的雏形:狭窄的街道,作为文化遗产保留的城墙,部分维修更新保留着古楼面貌的建筑,以及几乎可以说是涉及了各种买卖的小商贩。东城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俨然成为了位于市中心东边的一个小城市。

 

周深家就住在这街街巷巷某个店铺的楼上。

 

王晰看着他下了车,正要趁机在东城这儿兜一圈,又见周深走了回来,敲了敲他的车窗。他将车窗摇下来,在车内暖黄色的顶灯打光下露出询问的目光。

 

“你真就这么把我送回来啦。”

 

“你就那么想去给猫头鹰打夜工?”

 

“那个,今天还是谢谢你啊。”周深挠了挠头发,“明儿我还能在店里见到你吗?你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欠别人一个人情还挺不好意思的。”

 

王晰了然。顺势接道:“那我还真有一个忙需要你帮。”他抬手搭在车窗上,微微偏头露出刘海下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睛,“明儿带我逛街。”

 

周深露出了没听明白的表情:“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对话结束得很快。王晰没久留,直觉在他神经警报上敲了好几下,最终放弃这个点儿的兜圈计划,送了人立马原路返回。果不其然在停车后转头就瞧见了蹲点似的靴子带着一伙人在地下车库出口拦截,王晰本来想当没看见似的路过,结果刚一走近就被靴子带头拦在了通道口。气氛倒是不怎么紧张,靴子叼着烟吐出一口浓雾,王晰厌嫌地皱了皱眉,言简意赅回了句起开。

 

“诶,我就是好奇。你哪来那么多正义心,还帮人解围送回家去。没留宿啊?”

 

王晰好脾气地看了看车,又看了看手里车钥匙,接着抬手往他胸口一砸。对嘻嘻哈哈笑开的小流氓群体没什么兴趣,指尖夹出一直塞在袖子里的房卡对着他们挥了挥转身离开了通道。

 

然而直到离开他们的视线后王晰狂跳的心脏才缓了下来——一直隐隐作响的警觉神经终于有了落脚。这车之前都停在老三地界的地下停车场,是徐哥得让他去提的一辆平时代步用,基本属于他私人专用,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险些忘了这是在谁的地盘。很显然,现在这辆车上也被安装了定位,他们对于这辆车去过的方位了如指掌。倘若他真的在东城兜起了圈,等在这里的恐怕就是另外一种情况,到时候即便他有合理的说法,也会失去一些信息获得的主动权。这还是最好的情况,如果这次靴子没顺口这么一说,而他一直没能意识到这个隐患——

 

王晰插上房卡,打开房间内的灯。在关门前习惯性检查门锁,随后挂上反锁档,扯松领口,坐在床边深深吐了口气。一边脱外套一边在脑子里整理起现有资料。

 

首先是刘成维线上的新进展。关键词围裙,衍生首要位置东城,次要位置未知。基础信息可知的是这个围裙男人不一定是警务人员——如果是,那么他们俩见过面,走私证据应该已经交接过,不至于四年都毫无清查动静。证据在不在他的手里还存疑。其次是徐哥周身范围势力的变化,原先做分支假账的会计被清算,南河私人交易所也被查办。但是大胡子被杀,能延展的线索也已经被清理干净,要想开展下一步的工作并不简单。

 

他跟着徐哥的这些年走的场所与南河其实无关,奈何记账的老会计总想着帮他和自己女儿搭线,明里暗里毫无意识地给王晰提供了收集证据的上佳机会。这些东西还不能随便交出去——王晰足足去澡堂子蹲了一个月才蹲到了这南河区看起来最靠谱的副局去搓澡,把他的肥皂换成了U盘。

 

这一次搓澡可能给了南河副局及其深刻的印象。奈何澡堂里没有监控,抓不到偷肥皂的,只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办了这个非法交易场所。

 

但是这里的水究竟还有多深——只觉着自己淌到了腰的王晰还不能作出有把握的判断。至少就他了解的来看,这个徐哥涉及的除了明面上的大量贵重物品走私,还有军火枪支。更甚者,王晰想到了老三手下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兼职工作,不能排除还有人口以及器官相关的犯罪买卖。

 

王晰沉默着,脑内自然形成了一颗茂密的线索树图像,线索和重点将它填充得满满当当。而当他落下最后一笔记录,自己也已经洗漱完躺倒在了床上。可纵观全图,王晰总觉得自己少了哪一块——廖局也曾夸过他这种简直可以被称为天赋技能的直觉,什么事只要过了脑子,即便他自己没能发现疑点,他的脑干也总能提醒他有哪里不对。现在这种感觉又出现了,却模模糊糊。王晰皱着眉,想到现在还躺在所谓“随便用”的房间里越发不适,一个翻身从过于柔软的床上爬了起来,打算撩着被子跑去沙发上窝一晚。

 

这一躺却更不对劲了。他想到周深端着盘子挤在一堆人群中间的模样,又想到那些总低着头安安静静似乎保持着极端顺从的老员工,突然从胃底攀上一股子苦涩的冷意来。

 

他也不是什么事都做得了的。他能帮一次周深,但是帮不了每一次,更帮不了每一个。这么一想原本的困意也消散了七八。王晰闭着眼睛听着耳畔自己平稳的呼吸和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细微人声,和复杂的心里路程抗衡到了凌晨,终于安稳睡了几个小时。

 

早上的会所就冷清了许多。王晰下楼,还能看见几个昏睡在角落的客人。更多的是陆陆续续从楼上包厢或者房间里下来,去前台退房卡。他本想要一杯咖啡,被早班的员工招呼了一声,随后指向台柱旁的座位:“晰哥,他等你。”

 

他绕过台柱,先是看见一个脑袋趴在桌子上,随后就看见了熟悉的侧脸和熟悉的戳手机姿势。他就这么站在原地看周深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如此等了老半天等到靴子都从楼上下来也不见人回头,王晰这才耐心耗尽一般踹了踹他的凳子。

 

“嗯?诶,你来了啊!你怎么这么早来酒吧?”

 

“……我昨儿就住这。”

 

“哦,那你起得好晚哦。”

 

王晰心说不知道谁搁这儿戳了半天手机不回头,反倒怪他起的晚了。他还没来得及回嘴,瞥见靴子好整以暇地把目光投了过来,下意识欠了欠身拉进和周深的距离,到嘴边的话变成了:“吃早饭了吗?”

 

“吃……没。”周深刚准备点头,被王晰搭在肩头的手一捏,下意识换了回答。

 

“那走。”王晰一边非常顺手地把他拉起来,以外人看起来很亲密的姿势将肩膀抵在他肩后,刚走两步又回头看了眼靴子,手一伸,接到了投过来的车钥匙——但并不是熟悉的那个。靴子倒是直接,直说了句把他车开飙了,将就换个使。作为补偿,可以让小个子跟你后边儿打工。王晰用眼神警告了他闭嘴。被回以意料之中的揶揄目光和不屑嗤笑声,加以口型的“假正经”。

 

周深跟着王晰上了车,直直开往东城闹市,最终停在了早餐铺众多的前街。王晰没事人一般下了车,招呼周深一起。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具有暗示意味的动作也只是手滑。好在周深的注意力已经落到了喷香的豆腐脑上,也没多问其他问题。

 

“你要是没吃早饭一定得尝尝这家。他们家的豆腐脑贼香。”

 

王晰点了两份,一份递给周深一份下了自己的肚。两个人占了一方小桌,细嚼慢咽,王晰则一边吃着一边打量起了早市的情况——男人,到处都是。戴围裙的男人,每家店铺至少一个,大海捞针式搜索也不过如此了。倒也不急于一时。王晰侧头看向周深:“虽然有约,但你怎么那么早就过去了。”

 

“昨天欠你一个人情嘛,当然要还了。”周深晃了晃碗里的豆腐脑,喝得浑身热腾腾地两颊通红。王晰笑了一声,抬眼瞧见邻桌的坐姿,眉角突然跳了两下。随即不动声色地放下碗,借着低头瞬间略扫了一眼身后和街道,拇指搓了几下食指关节,从皮夹克里掏出钱包抽了张一百压在碗底。周深浑然不觉,对着碗里吹了两下又道,“我昨儿算了一下,攒的资金应该够赔的,我把钱转……”

 

“走。”王晰打断他的话,端走他手里的碗放回桌上,牵着他手腕拉起来转身进了岔道。脚步快得周深差点没赶上,踉跄几下才站稳,又被拉着往另一边巷道赶。

 

“你认路吗?”

 

“不认。”

 

“那你走那么快干嘛?”

 

王晰突然转身捂住周深口鼻带着他往巷角一转,在双唇前竖起手指示意噤声,紧接着杂碎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原地兜兜转转似乎是寻找无果后才四下分散开。

 

周深瞪大了眼睛,拍拍他手背示意可以松手,深深吸一口气后才用口型问他:你仇家啊?

 

王晰点头。又听见杂乱的脚步声转了回来——这次却是隐约要往他们藏匿的方向走。周深用眼神询问他要怎么办,王晰看了看四周和周深身后并不算高的围墙,露出了让周深都后退三步的不那么友好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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